随着中国上半年宏观经济数据的公布，7.6% 的经济增速引起外界高度关注。在当前复杂的国际国内环境下，这一经济增长速度意味着什么？下半年，中国经济又会呈现出怎样的发展态势？

为此，本刊记者采访了全国人大财经委副主任委员尹中卿。这位曾长期从事理论和政策研究的学者型委员，对财政经济颇有研究，观点也十分新颖犀利。他指出，从2012 年到今年上半年，我国国民经济已经进入增速持续回调时期，这不仅是中长期增长潜力逐步下降的基本趋势，也是多重因素叠加共同作用的必然结果。在他看来，面对严峻的国际国内形势，下半年我国经济下行压力依然较大，全年GDP 增速低于7.5% 将是大概率事件，又是必须忍受的阵痛。

在这样的情形下，尹中卿直言不讳地说，我们应当放弃“保八”，从前些年“保八”逐步过渡到今后的“稳七”，也就是将GDP 增速稳定在7% 左右。

既在预测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7.6%

如何分析7.6% 的经济增速？在尹中卿眼中，要分析GDP 增速，就应当把眼光放到本世纪初或者2008 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前。“从年度数据来看，新世纪以来，我国经济进入新一轮高速增长时期。从2003 年 到2007 年，GDP 增 速 都超过两位数，2007 年更是达到11.4% 的历 史 高 点。2008 年 是9.6%，2009 年 是9.1%，2010年是10.4%，2011年是9.2%，2012 年首次出现7.8%，结束了2000 年以来高速增长时期。”尹中卿喜欢用数据说话，他接着指出，从季度数据来看，2007 年二季度达到13.8% 之后，连续7 个季度下滑，2009 年一季度以6.1%触底 ；在2008 年年底开始实施一揽子刺激计划之后，2010 年一季度反弹到11.9% ；在此之后，季度增速基本上一路下行，2012 年三季度下降到7.4%，四季度虽然回升到7.9% ；今年一季度再次下降到7.7%，二季度继续下降到7.5%。因而，他指出，今年上半年GDP 增长7.6%，既在预测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透过这一组组数据，尹中卿得出了这样一个判断 ：从2012 年到今年上半年，我国经济已经进入经济增速持续回调时期。在尹中卿看来，这不仅是中长期经济增长潜力逐步下降的基本趋势，也是多重因素叠加共同作用的必然结果。“从短期看，我国正处于商业去库存和经济刺激政策拉动作用减弱时期，也刚刚度过国际主要经济体大选周期和国内换届时期。经济放缓的部分原因也是中央政府的有意作为。工业产值紧缩影响企业的盈利能力，从而阻碍对库存或设备的投资。对影子银行的限制、对地方政府融资平台的规范，以及对房地产市场持续实行高压降温措施，使GDP 增长失去了早已成瘾的‘兴奋剂依赖’。”尹中卿认为，这是中央政府咬紧牙关、顶住压力，避免对经济进行大规模直接干预和外在刺激的结果，因为倘若再次推出类似4 万亿刺激计划，照样可以在短期内迅即把GDP 增速推高到8% 以上甚至是两位数，那也就是外界原来所批评的“大起得越快，大落得更快！

如果从中长期看，目前全球都处在寻求新的经济增长点的突破时期，新技术和新产业周期尚在孕育之中，世界各国经济增长整体放缓。有鉴于此，尹中卿指出，我国经济正处于增长速度换档期、经济结构调整阵痛期、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叠加阶段，随着全球需求缩水和国内投资泡沫挤压，通过产业升级、创新和更为平衡的增长，寻找新的经济增长内在动力，GDP短期减速是不可避免的代价。

经济增速低于7.5%是必须忍受的阵痛

当前，国内、外环境难以明显好转，我国经济发展面临不少困难和挑战，下行压力依然较大。那么，如何判断下半年经济走势？在尹中卿看来，下半年GDP增速低于7.5%，既是大概率事件，又是增长速度下台阶、经济结构调整必须忍受的阵痛。

他之所以这样认为，源于对大量经济现象的分析和判断。他指出，首先是领先指标全线放缓。一些反映实体经济运行的指标持续回落，上半年全社会用电量增长5.2%，同比回落0.3 个百分点，铁路货运量同比下降2.8% ；工业生产者价格（PPI）已持续16 个月负增长，今年以来降幅逐步加深 ；6 月份制造业采购经理指数（PMI）为50.1%，比上月回落0.7个百分点，抵近荣枯临界线。小型制造业企业PMI 仅为48.9%，已连续15 个月在临界线以下 ；资金配置结构不合理，实体经济融资条件收紧、成本上升，许多企业生产经营十分困难。

其次是消费增幅难以明显改善。受居民收入增长放缓、消费信心不足、高房价对消费挤出效应等因素影响，短期内居民消费意愿和实际消费能力都难以提高；居民消费缺乏新增长点，在餐饮消费低速增长的同时，传统商品消费增长乏力，一些热点商品消费趋于降温。预计全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实际增速略低于上年。

再次是投资增长面临多重制约。受产能过剩、过度竞争和高成本、低利润等因素影响，企业投资能力不足，投资意愿减弱，金融与实体经济相脱节，制造业投资将延续下降趋势 ；受财政收入增速下降、土地出让收入减少、限制政府举债影响，主要依靠各级政府基建投资难以维持高增长。同时，受政策环境不完善、企业创新能力弱、科研成果转化现实生产力渠道不畅等的影响，科技创新对经济增长的支撑作用尚不明显，战略性新兴产业短期内也难以对经济增长构成更强的拉动。

最后是出口形势更趋严峻。由于劳动力、资金、土地等成本上升，人民币汇率升值特别是对日元和欧元升值幅度较大，我国出口产品竞争优势在减弱，未来出口形势仍不乐观。同时，与世界经济总体继续呈现低速复苏态势相背离，我国外部市场需求并未明显改观，发达国家通过贸易摩擦与我交锋，一些新兴经济体对我劳动密集型产品设限。今年上半年我国对美日欧出口同比下降l.5%，前4个月七大类劳动密集型产品在美欧日的市场份额下降l.3 个百分点，贸易争端涉及领域也由传统产品向高端产品延伸。

要从“保八”逐步过渡到“稳七”

自2008 年应对国际金融危机以来，人们一直担心中国经济发生“硬着陆”。但究竟什么是“硬着陆”，外界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最近，李克强总理提出，宏观调控要立足当前、着眼长远，使经济运行处于合理区间，经济增长率、就业水平等不滑出“下限”，物价涨幅等不超出“上限”。在尹中卿看来，这实际上就明确了“硬着陆”的界限，当然，这个合理区间的具体度量指标在不同发展阶段、在不同时期应该有所不同。他进而指出，要防止经济“硬着陆”，就要从“保八”逐步过渡到“稳七”。在他看来，撇开就业水平“下限”和物价涨幅“上限”，实际上现在就业水平比较稳定，经济增长也谈不上冲击物价涨幅“上限”。现阶段最为关键的是把经济增长率的“下限”设定在7% 左右。

为什么是7% 左右？尹中卿告诉记者，这是从研究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发展情况得出的结论。“从历史经验来说，改革开放以来，只有1990 年GDP 增速低于7%，为3.8%，当时的经济状况众所皆知 ；就季度数据来看，l996 年以来，经济增速最低的4 个季度分别为l998 年一季度二季度、2008 年四季度和2009 年一季度，GDP 平均增长6.9%，税收增长为零，工业企业利润负增长30% 以上，亏损额增长80% 以上。” 尹中卿告诉记者，由此可见，当经济增速降低于7% 时，企业亏损面和亏损额随即大幅度增加，财政收支压力明显增强，经济稳定的基础十分脆弱。

与此同时，要实现“十二五”规划制定的目标，7% 左右的经济增速也是底线。“我们提出到2020 年实现GDP 和人均收入比2010 年翻一番。实现这一目标，就要求2010—2020 年实现年均7%左右的增长。”尹中卿说。

但是，要从“保八”逐步过渡到今后的“稳七”，实现中国经济的“软着陆”并非一件易事，毕竟中国经济的体量已经今非昔比。如何让这艘大船继续劈波斩浪、稳健航行，尹中卿给出了三条建议。“一要切实提高对经济增速下降的容忍度，不要随便‘鼓泡沫’。”尹中卿说，长期以来，无论政府、企业还是社会，都已经习惯了GDP 高速增长的环境，短期内难以接受增速的趋势性下降。他警示性地指出，在这种情形下，由于原有预期被打破，新的稳定预期尚未形成，一旦遇到大的冲击，一旦增速回落较大，总是试图通过外部政策大规模刺激使经济回到以往高速增长的轨道，这不但不能恢复高速增长，反而会推高通胀和资产价格，形成更多泡沫，引发更大风险。

同时，他认为，还要逐步适应经济增速下台阶，不能轻易“戳泡沫”。他认为，经济增速下降会倒逼市场主体逐步适应经济增速下台阶，但当增速过快下滑时，风险也会陡增，如果对此重视不够，出现的结果将是中国国情无法承受的。因此，他指出，一定要提前做好预案和政策储备，防止短期内经济增速过快下滑和“硬着陆”。

最后，他认为，要下大力气排除隐患，千方百计“挤泡沫”。“我们一定要通过深化改革，放松管制，降低交易成本，提高生产效率，找到新的增长模式和内生增长动力。”他指出，要加快结构调整和转型升级步伐，进一步挤压产能泡沫、房地产泡沫、政府债务泡沫和金融泡沫，解决资源结构性错配问题，为我国经济迎来下一轮持续健康高速增长奠定基础。（本刊记者／梁国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