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浦阳江治理记：治水三板斧 “法”锤终定音

昔日黑臭水变清水，污水整治后，浦江县翠湖生态湿地公园成为大众休闲的好去处。

浦江县有许多古老村落，适时发展起旅游产业。图为浦江县嵩溪古村内，清水绕村。经济日报记者 杜 芳摄

    编者按 备受瞩目的《水污染防治行动计划》（“水十条”）正式发布，这是继“大气十条”之后，我国污染防治领域又一重大纲领性文件。“水十条”必将对我国经济社会发展方式和生活方式的转变产生重要影响，也将給每个普通人的生活带来变化。

    从今天起，“绿周刊”推出“水十条，我们期待的那些改变”系列报道。《经济日报》记者将深入一线，就流域治理、城市黑臭水治理、地下水保护、水源地保护、饮水安全、水循环利用、提高用水效率、农村污水治理、近岸海水保护等不同方面进行采访，希望能通过解剖一个地区、一个城市，乃至一个村、一个企业，反映我国当前水环境存在的问题、水环境改善的进展，百姓对水生态的期望。敬请关注。

    《水污染防治行动计划》进一步明确了我国的治水目标：到2020年，全国水环境质量得到阶段性改善，污染严重水体较大幅度减少。各地治水进展究竟如何？

    日前，记者跟随人大环资委“中华环保世纪行”队伍来到浙江。在浙江母亲河钱塘江的支流浦阳江，水污染一度非常严重，当地主导产业水晶生产加工将85%的溪流、池塘染成了牛奶色。治水呼声高、难度大，如何整治？是要绿水青山，还是金山银山，如何抉择？

    两万“水晶碗” 四百“牛奶河”

    西溪是浦阳江的主要支流，由于经过浦江城区西面，而被称为西溪。记者来到这里时，河道两岸绿树成荫，清清浅浅的溪水淙淙作响，河底的石头清晰可见。孩子们在溪边玩耍嬉戏，沿溪还有不少垂钓者。

    “溪里终于又见鱼儿了！人们又可以蹚水了！” 浦江县浦阳街道水环境整治河道河长张明凯说。在溪里捉鱼蹚水，要在30年前，该是一桩极其平常的事。可在今天，重获一溪清水却足以让县委书记哽咽、普通百姓流泪。

    “水是这两年才变清的，以前周围都是搞小水晶生产的，加工的粉末废物染白了沿途的支流，整个浦阳江就是一条‘牛奶河’，水根本碰不得，在水里湿一下脚，脚就会发痒。”张明凯说。

    住在西溪一带的社区居民更是对“牛奶河”痛心不已。自从河水变白后，他们平安和乐的生活没有了，苍蝇蚊子聚集臭水河，这里不再是孩子们的游乐天堂，各种矛盾纷争也在邻里间出现。

    “牛奶河”沿岸居民连窗户都不能开，水晶企业的粉尘和噪音污染已经让浦江百姓无法忍受。“自从水被污染后，我们这里很多人得了癌症，我丈夫也是。”浦江县南门社区居民傅美芳说着说着就哭了，“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治水的呼声高，谁都想治水，可是水晶是当地的支柱产业，并且已经形成了很大规模。”张明凯介绍。马岭脚村是浦江县制作水晶的第一个村，水晶产业从这里引进蔓延到浦江县山山水水的每一个角落，几乎所有的村都做水晶，水晶加工户达到2.2万多家，浦江水晶一度集中了中国水晶产业的80%，水晶成为浦江的第一个富民产业。

    浦江当地在民间曾有这样的说法，市场好的时候，浦江的水晶生产户提着一麻袋水晶去广州，换回一麻袋人民币。大的水晶加工户一年上百万元收入，小规模的也有几十万元。

    百姓端着晶莹剔透的水晶“饭碗”，却盛满了不能入口的污水。2万户红红火火的水晶生产户旁是462条了无生机的牛奶河。这种现实是浦江要面对的，也是很多水污染地区共有的局面。浦江该怎么办？

    治水三板斧 “法”锤终定音

    “如果以损害绿水青山为代价，这样换来的金山银山我们不要也罢！”浦江县县委书记施振强说。

    浦江的治水思路正好与新颁布的“水十条”契合。在“水十条”中，明确提出狠抓工业污染防治。取缔“十小”企业，全面排查装备水平低、环保设施差的小型工业企业。在这个方面，浦江先行一步。

    2006年和2011年，浦江政府对这些排污企业发起两轮整治行动，希望通过整治还浦阳江一江清水。

    但是，治理污染企业谈何容易。2万多家小水晶生产者，还有依附在这个产业链条上的各行各业的人，关停整治就意味着几十万人的利益调整，治水势必受到各种利益方的层层阻击。

    “在当地政府发起治污行动后，水晶加工户将政府大楼包围了三天三夜。”施振强说。出于社会稳定考虑，政府不得不妥协让步。前两次治污行动均宣告失败。

    从此，水晶的污染愈发猖獗。“全县409个村全部都有水晶污染，30年的水晶固废没有一个出处，全部都倒在江河、池塘里，整个浦江成为一个大的垃圾场，很多人在两年之内忘记以前生活的家园究竟是什么样子。”施振强说。

    要求治水的民众将一桶桶的污水泼在了当地政府门口，媒体接踵而至的采访曝光，将浦江的牛奶水赤裸裸展示在报纸、电视上，中央及各部门要求浦江迅速处理。在巨大的压力下，2013年，浦江展开了第三次治水行动，与前两次不同的是，浙江省委书记夏宝龙亲自抓浦阳江水环境综合治理，这次浦江有了省委、省政府作坚强后盾，也找到了最有效的治水方法：依法铁腕治污、发动全民立体打击。

    新颁布的“水十条”提出加大执法力度。“浦江正是这样做的，通过严格执法，动用了可以动用的所有的法律武器打赢了治水这一仗。”施振强说。

    在第三轮治水行动中，浦江依照环保法规，开展“清水零点行动”打击偷排直排；运用工商法规，开展“金色阳光行动”，取缔无证无照；依据国土规划部门法规，开展“拆违治污行动”，拆除污染违建。借助县环保、公安、市场监管、城管执法等各部门联合执法，浦江两年累计拆除水晶污染违建加工场所105万多平方米，关停水晶加工户19547家。

    “自2013年以来浦江累计依法查破水污染案件280起，行政拘留303人，刑事拘留60人。治水这一仗打得相当惨烈。浦江的治水就是一锤一锤钉钉子。”施振强说。

    在此之后，浦江又进一步建设排污管网，完善“河长制”长效管理机制，推进生态综合治理等工作，防止水污染反弹。

    铁腕整治下，浦阳江断面水质已经从连续8年的劣Ⅴ类基本达到Ⅲ类水，生态环境质量公众满意度从过去连续多年浙江省倒数第一跃升至全省第18位。

    治水战的硝烟已经散去，如今在马岭脚村弃用的古老宅子，排水口处“牛奶水”留下的白色印记清晰可见。施振强特意让人保留下一块牛奶污迹，以便让后人铭记历史的教训。

    污染在水里 根子在岸上

    治水不是简单地去污还清，“水十条”明确提出要推动经济结构转型升级：“调整产业结构、优化空间布局、推进循环发展，既可以推动经济结构转型升级，也是治理水污染的重要手段。”

    没有了小水晶厂的浦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浦阳江水在一系列措施下渐渐变清。如何开发新的生产力、以转型促治污成为摆在浦江面前的新命题。

    外地的小水晶生产者很多回老家去了，也有的人赚了钱去别处做生意了，而本地原来做小水晶的人家又在短短的时间里开发出新的产业，不知从何时起，大大小小的服装加工厂又遍布浦江各地。

    浦江县礼张村村民周仙凤2007年开始做水晶生意，现在已经转到服装领域，开了一家袖套厂。“一方面村里在治水搞建设，另一方面我们也觉得水晶污染太大，灰尘和噪音我们自己也受不了。”周仙凤说。

    “全国妇女穿的打底裤大部分是浦江生产。”浦江县环保局局长徐江进说。

    治理水晶污染并没有让水晶产业倒下，浦江的水晶产业以更高水准发展起来。在浦江经济开发区岩头镇飞轮村，浦江县规模最大的水晶集聚区正在建设，不少小企业重组，上马标准化设备，实现生产清洁化。他们通过技术创新、标准创新、管理创新走出转型升级之路。自此，浦江水晶的代表不再是一颗一颗水晶串珠，而是水晶工艺、水晶文化和水晶创意。

    水清了，山绿了，往日的水晶第一村马岭脚村迎来了新的生机，每逢节假日，四面八方的游客纷至沓来，体验这个古村古寨的原始风光。2013年当地乡镇整体租用老村内170余间老屋，用于建设美丽乡村、开发民宿产业，2014年年底浙江外婆家餐饮有限公司投资7000万元开发老村，准备在这里建设高端民宿基地。从水晶家庭作坊经营中脱身的村民积极投身第三产业，400多年历史的老村真正焕发出新颜。

    如今，浦江县民生村的山头，村民种满了油菜花和向日葵，常有城里居民到山上骑行，文化名人在这里写生；在设计师的设计下，浦江县罗源村的房屋外墙涂上各种色彩，犹如威尼斯彩虹岛，成为特色景点之一。电子商务产业、装备制造业也迅速发展起来。“浦江现在有1400多家电子商务企业，我们跨境的电子商务已经跃居全省领先位置，现在，网络经济的销售额已经超过了传统水晶产业销售额！”施振强自豪地说。

    日前，伴随着“水十条”的颁布，浦江治水进入新的阶段。浦江县环保局局长徐江进表示，今后浦江污水排放和治理方面的标准会更加严格，而且会制定更加完善的水环境监管机制，全面实施“源头严控、过程严管、恶果严惩”，不让一滴污水排放到清水中。“我们不但要按照‘水十条’的要求科学治水，而且要继续以治水为突破口，坚定不移推进转型升级。”浦江县环保局局长徐江进说。

    浦阳江污水整治正是浙江流域治污的缩影。浙江河流众多，水系发达，境内有钱塘江、甬江等八大水系。同时，全省70%的人口、绝大多数城镇、绝大多数产业都集中布局在仅占全省国土面积20%左右的平原和江河中下游地区，水环境负荷严重。

    “水污染表现在水里、问题在岸上、根子在产业。”浙江省环保厅厅长徐震说。今年以来，浙江省委、省政府做出了治污水、防洪水、排涝水、保供水、抓节水“五水共治”的战略部署，确定了“五水共治、治污先行”的路线图，坚持全领域治水、坚持治污水与促转型互动，治水取得明显成效。（经济日报记者 杜 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