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导报 见习记者|李明思

方力遭到了网友“炮轰”。作为北京市环保局副局长，方力在今年3月末曾表示：“从1998年到现在的15年，我们的空气质量总体就是在好转的。”方力自认基于监测数据才说出此番话，但想不通怎么会变成这样。

石家庄市副市长王韶华履新不到3个月，在环保方面花的时间最多。他对中国经济导报记者说，本想今年5月份能有更多“优质天”，然而还是没能实现。

如今，在大气污染治理方面，北京和石家庄因为“联防联控”这四字而变得更加“亲密”。由于大气污染具有流动性、区域性特征，所以单靠某一省市进行污染防治，无法达到改善空气质量的目的。作为大气质量的利益攸关方，京津冀三地可谓“唇亡齿寒”。为此，方力一直对国家层面的协调抱有很大期待。

6月14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部署大气污染防治十条措施，其中内容为“建立环渤海包括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等区域联防联控机制”。

王韶华表示：“石家庄会为首都做贡献，在联控联防这方面，坚决贯彻中央政策。”

今年5月末，北京市环保局和河北省环保厅签署了一份《2013年~2015年合作协议》，以期建立京冀环境保护和生态建设合作机制，共同推动京冀区域整体环境质量加快改善。双方还将成立京冀区域环保工作协调小组，每年召开两次工作会，商定重点协作事项。

不过，环保工作并非条线管理，这就决定了不同行政区域之间协调起来仍存在不少难题。前不久，中国经济导报记者随“中华环保世纪行”新闻采访组赴北京与河北两地深入走访。

两地齐“转型”，步伐难统一

6月9日，因降水和弱北风，北京持续多日的中重度污染获得明显缓解。中国经济导报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北京市去年确定了9项治理PM2.5的措施，希望到2020年空气中主要污染物年均浓度要比2010年下降30%。

当前，北京市PM2.5年均浓度为70mg/m3，离世界卫生组织建议的35mg/m3目标还有很大距离。方力对中国经济导报记者表示，空气污染严重，是整个城市发展综合作用的结果，涉及到方方面面。

说起今年初北京持续不散的雾霾天气，北京市环保监测中心主任张大伟表示，今年一季度遭遇了近10年来最不利于污染扩散的气象条件，湿度非常大，风速又很小，逆温层很厚，混合层高度很低，因此，污染物被压缩在非常小的空间里，浓度急剧上升。

河北省人大常委会城建环资工委副主任白刚也对中国经济导报记者表示，今年1～2月，石家庄持续雾霾，当时大气处于“静稳”状态，共出现了38个雾霾天，同比增加了20天，是近10年最多的。

显然，两地气象条件都不容乐观，然而，河北省由于历史形成的产业结构偏重工业等原因，较北京显得难题更多。河北的建材、石化、电力等行业比重较大，其中，粗钢产量超过全国总量的1/4。能源结构不尽合理，能源消费量居全国第二位，单位生产总值比全国平均水平高59%。因此环境治理压力大，特别以煤烟型、颗粒物为特征的大气污染较重，氮氧化合物，烟(粉)尘排放量居全国第一位，二氧化硫排放物居全国第二位。

对此，北京市常务副市长李士祥表示，北京PM2.5主要污染物来源中区域输送占25%左右。在特定气象条件下，区域输送可能达到40%左右。显然，雾霾天气不仅是环保问题，更是发展问题，不仅需要优化能源结构、减少排放，更需要调整产业结构，实现转型升级。

对此，环境保护部副部长李干杰开出了“药方”——加快淘汰落后产能，优化重点行业区域布局，对环境敏感区重污染企业实施搬迁改造；推进能源清洁利用，优化煤炭利用方式，增加天然气供应。

正因如此，北京市今年将完成城区1600蒸吨燃煤锅炉、4.4万户平房采暖清洁能源改造，基本实现中心城区“无煤化”。对此，北京市环保局副局长庄志东表了态：“压煤、控车、调整工业结构、治理扬尘”。

对于首当其冲的“压煤”，庄志东表示，到2015年，北京煤炭消费总量将削减到1500万吨，到2017年达到1000万吨以下。20蒸吨以上大锅炉，到2015年就可全部改造完成。北京市从2010年开始，进行了四大燃煤电厂改造，“它们光烧煤就达680万吨，电厂燃煤都要改成天然气”。

事实上，北京市目前燃煤总量为2500万吨，天津市约为5000万吨，河北省则高达3亿吨，其中大量用于钢铁、冶金、水泥等重工业企业。河北正在加快推进煤改气和城区集中供热工作，拆除、取缔一大批烟囱和小锅炉。王韶华介绍说，仅石家庄市就会确保在7月底前全部拆改完成市区分散燃煤锅炉，并加快市区周边农村燃煤取暖锅炉改造。

对于“控车”，王韶华表示河北也在执行，其中一点就是扩大“黄标车”限行区域，加快“黄标车”淘汰步伐。

北京市还从今年2月1日起执行相当于“欧五”的“京五”机动车排放标准，3月1日起停止销售注册不符合“京五”标准的轻型汽油车。但即使如此，相邻省市的机动车还在“国三”、“国四”甚至是“黄标车”的水平“原地踏步”，也会对北京市空气质量产生较大影响，因为一辆“黄标车”排放的污染相当于80辆“京五”车。

不过，河北省环保厅一位负责人对记者表示：“河北省经济结构偏重，省委省政府一直很着急，我们与首都‘同呼吸，共命运’，如今要倒逼经济转型，调整产业结构。”

然而，北京市已经形成了以服务业为主的产业结构——截至2011年底，北京市服务业比重已达到75.7%，产业结构的调整空间已十分有限。服务业本身PM2.5的排放则取决于技术进步程度，而未来技术进步速度显然难以准确预测。

产业结构调整是一个长期、持续的过程，中间面临很多不确定因素。王韶华坦言：河北需要时间。

对此，方力也表达了相同观点：“我们不仅要谨防环保治理的‘大跃进’，还要明确观念，治理并非一蹴而就，措施到位才能逐渐改善。”

王韶华表示，河北将循序渐进：省会石家庄市区不仅会取缔露天炭火烧烤，还将于6月底之前完成市区所有建筑工地的综合整治工作，对施工场地全部围挡，对各类物料全部覆盖，对裸露地面全部硬化绿化，对渣土运输车辆全部冲洗、严格规定行驶时间和路线，对施工道路全部洒水抑尘。

“石家庄转型升级，困难很多，但是我们对于中央政策坚决贯彻，市委市政府的态度一直很明确。”王韶华强调。

利益需统筹，治污用合力

空气污染治理联防联控之难，在于双方利益的统筹。对于“输出地区”来说，相对落后的产业已经转移走，自然不愿为联合治污支付成本。而对于“输入区域”，却多以自身需要加快发展为因由，也不愿在治污上“动真格”。利益诉求不一致，很容易使联防联控“踏空”。

对北京来说，2008年奥运会时就进行了一次区域联防联控预演。当时，为了保证北京的空气质量，京津冀晋蒙的部分污染企业都停工了一段时间，而空气质量也确实达到预期效果。

对此，河北省环保厅副厅长殷广平毫不讳言该省先后关停3批使用燃煤的企业所带来的经济损失。

如今，北京先后搬迁或关停了446家高污染企业，一些功能性企业仍在向河北转移。

“河北作为‘污染输入区域’，为北京的产业结构调整以及污染治理做出了很大贡献。”河北一位业界人士向记者说。

8年前，时任首钢集团董事长的朱继民就表示：“首钢搬迁绝不是‘异地复制’，更不是‘污染搬家’，整个过程将全面贯穿循环经济理念。”如今，身为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常务副会长的他，还在去年不失时机地提醒道：“传统产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都面临着一个周期性的矛盾，新一轮的结构调整势在必行。调整好的就能生存下去，调整不好的就有被淘汰的可能。”

对于此番言语，河北省发展改革委一位负责人感触颇深：“北京市上一轮进行结构调整，将钢铁、水泥等重工业迁移到了河北，当时北京企业的环保标准高，这些企业来到河北尚算优良企业。刚在河北发展并产生了一定效益后，北京对空气的治理又（连带河北）‘水涨船高’了，这批企业又该往哪里去呢？”

河北省已经编制完成并上报了《河北省钢铁产业结构调整方案》。对于该方案的进展，河北省发展改革委一位负责人独家回应中国经济导报记者时称：“国家发展改革委正在论证，现在还出不来，还得符合国家削减指标才能出来，不能与之产生冲突。”

中国经济导报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以河北钢铁集团石家庄钢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石钢”）为例，石钢是1957年建设的老厂，位于城市郊区。然而，几十年过去了，随着城市规模不断扩张，如今石钢已经被圈在了二环以内，处于城市核心区域。1995年，石钢开始由普钢向特钢转型，产能控制在200万吨左右。

王韶华说，河北省已经制定了钢铁企业搬迁的“十二五”规划，已经上报到国家有关部门，正在审批。河北省对石钢搬迁态度十分明确。

不过，河北省环保厅副厅长殷广平也透露，石钢搬迁大概需要300亿元资金。

对此，石钢总经理于根茂回应称：“石钢占地1400亩，土地市值大概50亿元，当然不够搬迁费用。”

于根茂同时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公司在石家庄市区发展受限，这样，产品就不能升级，非常有可能被市场淘汰掉。“三、五年之后，或许就不用搬迁了，直接被市场淘汰了。”

产业结构调整并非一日之功，需要大量资金支持。以石家庄为例，该市3年内10项大气污染治理工程就需投入218.68亿元，这对于地方政府压力不小。

北京市计划今年关停科利源热电厂，2014年关停高井热电厂和国华热电厂，2015年关停石景山热电厂，并同时进行国华一热、高井电厂、石景山电厂燃煤机组关停的天然气能源替代方案及相关准备工作。为此，北京市发展改革委能源处副处长王玉明对燃煤和燃气进行了经济性比较：“天然气的燃料成本远高于煤炭，而且，燃气轮机发电后的余热供热能力低于燃煤机组，因此，煤改气需要很大决心。”

河北省政府副秘书长杨国占表示，河北省仍较依赖于资源，传统重工业企业也多，高能耗不可持续，产业结构非调不可，必须找到一个平衡点。

补偿应到位，转型谋长远

产业结构调整意味着“有进有退”，用什么弥补产业退出后的“空白”，这是一些政府官员心头的担忧。

2008年，受为奥运节能减排等综合因素影响，河北省地区生产总值为1.62万亿元，同比增长10.1%，增速同比回落2.7个百分点，为历年罕见。

国家正在研究制定的大气污染防治行动计划及实施细则明确规定，京津冀等城市群逐步实现煤炭消费零增长甚至负增长，部分地区要调整“偏重”的产业结构。而作为替代资源，天然气将在计划中得到原则性支持，京津冀城市周边燃煤锅炉改造为燃气锅炉的工作将随之加速推进。

对此，作为担负北京市10%供电、70%供气和30%集中供热任务的华能北京热电厂，却坦言承受不起。副厂长杜成章对中国经济导报记者表示，燃气机组成本太高，“我们一个厂，北京市每年要给7~8亿元的财政补贴。如果不给财政补贴，我们厂可能就维系不下去，燃气这一块，现在都承受不了，最后会出现没钱买气的现象”。

杜成章表示，去年底，在北京供热期间，当时市民也需要使用燃气，厂里却被限制了燃气供应，机组只能停机10多天。为了不影响首都整体供热，燃煤机组只能开足马力发电。

方力认识到了问题的紧迫——如果说北京的气源供给都面临压力，其他地区可能就更加难以保障了。他表示，今天的大气污染不再是一城一地的问题，而需要全局考量并进行区域联防联控。

对此，王韶华更是有话要说：“河北拆了锅炉，我们希望能得到更多的天然气指标，盼望中央能给我们更多支持。”

石家庄市发展改革委党组成员、能源办主任贾东旭说：“能源升级过程中，天然气供给如何平衡和保障，燃煤压下去之后产生的‘留白’如何补上，也是我们必须考虑的，这关系到河北的民生问题。”

北京市人大城建环保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张寿全认为，推进联防联控，不是简单地对河北进行“生态补偿”，也不是直接“给钱”就能解决问题的，应该从协调地区发展、缩小发展差距的角度去谋划。北京、天津应该与河北等周边省份分享发展机遇，从产业布局、分工等方面，多给河北等地以方便，扶持、推动其发展。

殷广平表示，在污染治理过程中，需要用市场化方式来填补资金缺口，也需要国家给予一定的政策倾斜和资金补贴。

贾东旭对中国经济导报记者表示：“我们离不开中央的支持，石家庄服从大局、服从中央政策，我们期待一揽子政策的出台。”

杨国占也表示，期待有关部委在新型产业方面支持河北，以市场化的办法来平衡各方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