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生长成一株忘忧草

    2014年11月14日，山东省临沂市费县城郊的深秋，夜凉如水。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57岁的鲁南制药集团董事长、党委书记、总经理赵志全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写完一份公司人事任命书、一份提高职工待遇计划书、一份科研项目审批书、一封留给妻女的遗书和一张写满五首歌名的纸条后，溘然长逝。

    谁能想到，在未发讣告的情况下，近万人从全国各地乃至海外赶来追悼，把去往临沂市殡仪馆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需要步行数公里才能送他最后一程。不禁让人诧异，当“富有”成为有色标签时，是什么让一位富豪赢得这么多人的尊敬？

    谁能想到，在赵志全离世的8个月前，还向十二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提交了六条建议。不禁让人惊叹，他已经被重病折磨到度日如年，为什么还要坚持站好这班岗？

    谁能想到，在民营企业“家族管理，子女接班”的常态下，赵志全不仅把这个年营业额六十多亿元，净资产达百亿元的企业托付给一个外人，而且没有安排家族中的任何人参与企业经营管理。不禁让人追问，他是不认六亲，还是亲情之上有深情？

    谁能想到，当“富豪上亿买别墅、千万买小车”的新闻屡见不鲜时，赵志全一家人挤在40平方米的房子里住了20年，一辆桑塔纳轿车开了60万公里。令人十分奇怪，为什么他不把生活过得奢侈些？

    谁能想到，两年后的清明、忌日，仍会有很多人到他墓前悼念。不禁让人疑惑，在“人走茶凉”成为一种人情世故时，为什么他会被念念不忘？

    如果有一种企业家精神，他就是为这精神而生的使者

    看吧兄弟/五星红旗迎着风儿飞/多少苦累不后悔/让失败化成灰

    《兄弟，干杯》是赵志全最喜

    爱的歌曲之一。念着这朗朗上口的歌词，笔者不禁猜测，他在生命最后一刻写这首歌歌名，一定无限留念他视之为生命的企业。

    20世纪80年代，对中国人来说是时代变迁的开始，更是命运转折的起点。1987年，郯南制药厂成为临沂地区首家公开招标承包经营的试点厂。这家校办工厂账面上只有19万元净资产，原料仅能维持3天生产。竞标厂长那天，四个候选人中有三个承诺“扭亏”，唯有赵志全提出“当年扭亏为盈、实现利润20万元”“到1991年实现产值1000万元、利润120万元”的目标。

    做企业是艰难的。甫一上任，赵志全大力推行人事制度、劳动制度、分配制度三项制度改革。他的做法引起个别利益受损人的强烈不满：一位失去位置的干部，竟朝赵志全家的阳台开了一枪。多封诬告信招来国家四部委组成的一百多人调查组的调查，而当时厂里员工也不过一百多人。后来，调查组证明了赵志全的清白，而他顶着压力开发的新产品也在市场打开了销路。

    “不管改革的路有多难走，我只认一个理：为了企业的发展、职工的利益，不改革不行。改革也许会失败，不改革一定是死路一条。”那时候保留下来的文字资料有限，但这句话始终挂在赵志全的嘴边。

    1995年年底，企业遇到了货款回收不到位的难题，导致半年发不出工资，新厂建设陷入困境。破产的威胁几乎把企业逼上了绝路。发动“96决战”，成为鲁南制药改革发展史上的关键一役。

    “1996年，赵总巡视全国市场时，宾馆的房间只用来开会，每天的会议都要进行到凌晨四五点钟。会后，赵总一刻不歇，坐着破旧的桑塔纳赶往下一站。他身材高大，蜷缩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可想而知，是何等的不舒服。”监察一部辽宁五办业务员张建国说，赵总巡视东北市场，9天时间辗转18个城市，参加18场会议，成为“销售神话”。

2004年3月5日，赵志全代表出席十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摄影／鲁宣

    当年转行做赵志全专职司机的销售员朱国庆透露了一个小秘密：“每次出发前，赵总会让我买上一些煎饼和咸菜，煮上几十个鸡蛋，带上几壶开水。晚上跑夜路饿了，就在车里吃。在最困难的1996年，不知吃了多少煎饼，硬是让煎饼把我这个山东人吃伤了，可老总也这样，还有啥可说的！”

    “到了12月底，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好好休息的赵总极度疲劳，在下楼梯时踏空，造成小腿骨折。为了不让业务员看到伤情而影响‘军心’，赵总到广州之后决定拆掉石膏。医生认为，拆掉石膏，腿有可能残疾。赵总却说，不就是骨折嘛，没那么严重。在他一再坚持下，医生只能一点一点敲碎他腿上的石膏。第二天，他的小腿肿得像碗口一样粗。”当时一直陪着赵志全的销售骨干马洪波说，业务人员受到赵总这种拼命三郎精神的感染，当年实现销售收入1.5亿元，比上年翻一番；利税5000万元，增长了近6倍。可以说，“96决战”不仅为企业培养出一支善打硬仗、能打胜仗的队伍，而且把赵志全这种“不怕困难，挑战困难，战胜困难”的精神演变成为企业文化。

    在坚定“以市场为中心”的经营理念后，志在打造百年企业的赵志全认为，创新是企业强大的另一个“法门”。最显而易见的是，科研人才的工资比他高得多。有这样一份数据：2000年，博士员工的月薪8000元，而2002年9月赵志全的工资单上只有6002元。

    “2005年年底，因为父亲要做大手术，我从美国埃默里大学回到临沂。那时，我的爱人已经在鲁南制药工作了一段时间。对于他的选择，我有不解，也有不满。一个南开大学毕业的博士生有那么多大城市可以选择，甚至可以和我一起出国，为什么到这个小县城来？”科研部的赵丽丽不是赵志全引进的第一个博士，却和所有人一样，从最初的不情愿来，到现在的不愿走。

    赵丽丽说，爱人没有给我太多的解释，只是在我回国的第一天带我见了赵总！那是第一次见他：高大、慈祥、意气风发……言语间，我感受到赵总希望我留下来。但最让我没有想到，也最让我感动的是，他询问起我父亲的病情，表示如果手术费用不够，就从公司拿！

    那个出国热的年代，对已经获得埃默里大学工作邀请的赵丽丽来说，几句暖心话还不足以让她放弃如此大的诱惑。但为什么她会最终选择“鲁南”？

    “一个老板拿出上亿元资金支持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成立生物催化试验室，需要承担多大的风险？！这里有实现梦想的舞台，但更重要的是有懂我的伯乐！”赵丽丽说，记得一个周六的下午，因为工作需要我加了会儿班，回到总公司时天快黑了，正巧在办公楼前遇见赵总。他关心地问，“为什么这么晚回来？以后把下班时间提前半个小时。”作为科研人员，偶尔加班是很正常的。可没想到，几天后，赵总把全厂的作息时间全部改成提前半个小时下班。

    赵丽丽说有句话一直憋在心里：“赵总每天工作到深夜，为什么只在乎我们的休息，从来不在乎自己？总有人问我，你们夫妻学历高，又有多年工作经验，为什么不去更大的企业？我想，无论什么条件，都化不开对赵总的爱！”

    如今，鲁南制药集团拥有博士20余人、硕士600多人。集团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6项，授权专利数量居国内医药企业第二位……自2001年以来，集团平均每年科研经费的投入占销售收入的比例达7%以上，最高年份超过18%。

    许多人不理解为什么要把这么多资金投在科研上？赵志全的回答简明扼要：“只有强化科技创新，企业的发展才会有不竭动力。”

    如果财富是成功的象征，他的成功就是员工幸福

    兄弟抱一下/有泪你就流吧/流尽这些年深埋的辛酸和苦辣/让深埋的话抚慰那久违的泪花

    一首《兄弟，抱一下》，道出了赵志全的心声。赵志全留下的话不多，却真挚感人。比如，他做企业之初的誓言是：“我深深地爱着‘鲁南’和每一名员工，执着追求着‘鲁南’富强的不灭梦想……期盼着每一名员工会更好。”

    影像记录中的赵志全追悼会，数以万计与他素昧平生的人前来送行，这凝聚着一种情绪的爆发。在两年之后，员工们说起他的好，依旧不能自已。

    “2010年5月，妻子查出乳腺癌，需要近40万元治疗费。”监察三部山东胶南胶州片区的尹良说，走投无路之时，我敲响了赵总办公室的门。赵总听完立刻安慰我说，不要着急，有什么困难尽管向公司提，公司将全力支持你。

    试想，有多少老板可以眉头不皱一下，就伸出援助之手？赵志全说到做到，先后为尹良报销了28万余元的费用。

    “每次向赵总汇报工作时，妻子都让我谢谢赵总。可赵总却说，谢什么，安心治病，尽快康复就好。2013年4月，妻子在体检时被发现全身多处癌细胞转移。不久，工会李主席带着慰问金，代表赵总到我家看望。当公司再次报销部分药费时，李主席再次向我转达赵总对我妻子的慰问！”尹良激动地说，那时赵总也在承受着病痛折磨，却能屡次向我伸出援手。现在想想，我是多么不懂事，要怎样才能报答他的恩情！

    为了让财富更好地惠及员工，1988年的春天，赵志全从宏伟村买下了9亩地。从此，福利分房让这家偏居一隅的民营企业一跃成为最为吸引人的单位，这也兑现了他在创办企业时的承诺：为员工创造美好生活！

    “别人为首付和房贷苦恼时，我们免费住进了公司自建的员工楼；别人为孩子教育犯愁时，我们把小孩放心地交给专属幼儿园，或是让孩子在离家一步之遥的小学接受教育。”二十一车间的刘聪说。

    员工们可以炫耀的福利实在太多：从1999年起，连续举办了14届集体婚礼，为新人提供免费住房、安家费、蜜月旅行。每年7月，员工除了享受一个月带薪休假外，还有2000元的旅游金。

    赵志全喜好体育，但这种爱好不是个人化的，而是投入近亿元修建足球场、篮球场、网球场、游泳馆、KTV等各种设施。很多人有疑问：一个搞企业的，尤其是民营企业家，利润是第一原则，投入巨资建设这些体育设施干什么？

    在职工运动会上的原音重现中，笔者找到了答案，这缘于赵志全发自肺腑的声音：年轻人少上网，多参加文体活动……没有好身体，什么都干不了……没有舞台扎不下根，没有歌声留不住心。

    如今，不仅职工运动会连续举办了27届，元宵灯会、厂庆文艺晚会、职工歌咏比赛、职工技能比武等活动也是丰富多彩。这再次解答了赵志全的“创业之问”：费尽心思创业是为了谁？创造财富是为了谁？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赵志全从没在游泳馆中游过一次泳，盖的4000多套住房没有给自己留下一套。走进他生前的住所，是一套使用面积仅40多平方米的旧房，狭小的客厅中摆上一张桌子，转身的空间所剩无几。从1985年到2005年，他一直住在这间旧房，而员工们先后搬进了100多平米的新房。

    从分房记录上看，赵志全6次放弃分房机会。在一次分房大会上，他说：“企业里职工最辛苦，好房子应该让他们先住。我是党员领导干部，吃苦在前，享受在后。”

赵志全代表在集团招待所的休息室很简陋：一张简单的木板床，磨得发亮的水泥地面，破旧的沙发，20年前的老电视机，简易的帆布衣橱。摄影／于浩

    在采访中，员工们重复最多的一句话是：赵总常说，“我深深爱着每一名员工。”

    “赵总在一次用餐时看到一位年轻员工，只买了两个馒头一份咸菜，很不解，就让我去了解情况。这位员工刚刚参加工作，家庭很困难。于是，赵总又让我对全厂职工做个摸底调查，随后决定每人每月发放300元饭补。新时代药业有4000多名员工，一年就要多支出一千多万元。”集团公司总经理助理谢宇说，他为员工不惜万金，却不舍得为自己多花一分钱！他在集团招待所的休息室很简陋：一张简单的木板床，磨得发亮的水泥地面，破旧的沙发，20年前的老电视机，简易的帆布衣橱。我们多次提出更换，他都说，“不用换，能用就行。”

    在赵志全这里，无论是员工想到的，还是没想到的，他都尽力为员工做到。监察五部河南七办南阳负责人邵长银说：“1998年，我在外地跑业务，回家次数很少。那时，固定电话还是奢侈品，我们村只有村支书家有电话，每次有事打电话，要等支书去叫，20分钟后再打过去，电话也不好意思多打。后来，赵总专门派人给我家安了电话。我永远记得父亲第一次打电话时的语气，是那么激动。这部电话不光连通了我和家人，更连通了赵总和员工的心。”

    “2009年，父亲在地里干活，被飞来的石头砸伤了头。当时我在广州，由于工作需要，一时回不去。母亲打电话告诉我，赵总专门派人到家里看望，提着很多东西，还给了钱，并且告诉他们，如果需要去其他医院治疗，与公司联系。”邵长银说，这件事我只和同事提过，到现在也不知道，赵总是怎么知道的。

    像这样的故事，数不胜数。洗衣工魏艳一再要求，把她的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1999年是我在沂蒙中药厂下岗的第3年，公婆身体不好，爱人单位不景气，孩子嗷嗷待哺……为了生计，我摆地摊，做零工，送牛奶，发报纸，帮人带小孩。有一天，我在街上发报纸，听说鲁南制药集团要收购沂蒙中药厂，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赵总。我想，沂蒙中药厂除了几间破房，多年不用的旧设备外，工人年龄偏大，文化程度低，赵总为啥要这个烂摊子？”

    “后来才知道，赵总在得知有许多下岗工人生活困难、就业无门后，力排众议收购药厂，并为每一个人提供就业岗位。”提起往事，魏艳的泪水就止不住：生活刚刚好一点，公公又在2009年患重病，婆婆也在医院做了大手术，家里欠下大笔债务，爱人又下了岗，全家人的生活来源仅靠我的工资。爱人为了挣钱还债，只好白天四处打工，晚上去货场当装卸工。

2004年3月，赵志全等全国人大代表在药店调研。摄影／鲁宣

    回忆起那段艰难历程，魏艳说：“如果这样下去，爱人身体会垮掉，整个家也就塌了！万般无奈之下，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也是满怀希望地给赵总写了一封信，恳请照顾我的爱人，让他进公司。当时我想，自己只是一名普通员工，老板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很可能顾不上看信……没想到，赵总在了解我的情况后，特批我爱人到公司上班。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我笑着大哭了一场！”

    魏艳说，现在，我家三代人告别了50平方米的小蜗居，住进了宽敞明亮的员工楼。能遇上这位长兄般的老总，真幸运！只是十年过去了，我竟然没有机会当面对他说上一声谢谢。

    看着一幢幢员工楼，一封封福利红包，笔者想起了员工们常念叨的一句话：“不是‘鲁南’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赵总的好！”

    如果做小企业是为个人，他说只有做大企业才能回馈社会

    经过多少等待/告诉自己要忍耐/掌声响起来我心更明白/你的爱将与我同在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当一家小厂的总资产由540万元增加到91亿元时，伴随着掌声而来的，除了全国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全国劳动模范、山东省优秀共产党员等荣誉称号外，还有赵志全最为看重的“人大代表”身份。

    2003年，赵志全当选十届全国人大代表。提起做代表，赵志全说：“这可比经营好一个大企业难多了。”熟悉赵志全的人都知道，他从此有了“第二职业”的任务——征求群众意见和建议。

    当了12年全国人大代表，赵志全积极履职，就教育乱收费、虚假广告、城乡规划、建立健全社会保障机制、新农村合作医疗、食品安全法修改、发展中医药事业、加快科技创新等方面提出意见和建议150多件。

    在赵志全过世的8个月前，他还向十二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提交了“关于把发展实体经济提升为国家发展战略的建议”“关于加大政府对企业研发经费投入的建议”“关于推动科技人才向企业集聚的建议”等6件建议。

    作为坚持不上市、做实业的企业家，赵志全认为，中国制造业的竞争优势主要在于低成本，但创新能力比较弱，从而导致制造业大而不强、增长方式粗放、现代化水平较低。不少资本转向房地产市场、民间借贷，加剧了融资难、融资贵问题，使制造业正常发展受到冲击，影响了实体经济发展。

    赵志全在自己参加的最后一次全国人代会上，建议把建设创新型国家的目标落到实处，完善“工业强基”的政策支持。积极推进实体经济发展，夯实产业基础，深化经济体制改革和推进经济结构战略性调整。

    赵志全还热心社会公益事业，为贫困山区打井修路，捐助贫困大学生，向地震灾区捐款、捐药，在各类社会公益活动中捐款、捐物总额近亿元。

    最近流行这样一段话：真正的危机不是金融危机，而是道德与信仰的危机。未来中国，是一群正知、正念、正能量的人的天下。这就是为什么赵志全过世很久，人们依然记着他的原因。

    如果做企业是一个人的“长征”，那这条路上凝聚着家人的奉献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晚风吹过温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多甜蜜，多甜蜜，怎能忘记

    赵志全的妻子龙广霞说，他是一个对家庭负责的男人。

    龙广霞说得一点都不错，人人羡慕这对模范夫妻：在厂区，只要看到他俩，赵志全一定是笑眯眯地跟在夫人身后，替夫人拿着包。在食堂吃饭，只要看见赵志全在一楼溜达，用不了几分钟，就能见到他夫人从二楼下来，俩人拉着手离开。

    春天的厂区林荫道上，还能看到，一头白发的赵志全骑着一辆自行车，龙广霞坐在后座上，胳膊围住丈夫的腰。俩人围着厂区绕圈，留下一路爽朗笑声，收获一路羡慕目光。

    回忆起赵志全，龙广霞说，有一年她在北京住院，丈夫只是利用路过北京的机会去看望她。俩人见面后，他只说了四个字：“我太忙了！”

    据当时在场的员工回忆，原本是一肚子委屈想向丈夫倾诉的龙广霞，看到丈夫面容憔悴、头发蓬乱后，立刻办理了出院手续。龙广霞也只说了一句话：“厂子太难了，我得在他身边。”

    如今，那个帮着夫人提包，驮着老婆骑单车的男人再也不会出现了。但龙广霞却说，丈夫已经把最美好的情意给了她，那就是赵志全在生命最后时刻写在纸条上的那首《粉红色的回忆》。

    这是他们的秘密，也是他们爱情的见证。“1985年5月1日，志全来到我家，母亲推出一辆自行车给志全，然后说广霞就交给你了，带上她走吧。就这样，志全用陪嫁的自行车，一路驮着我。我坐在后车座上，靠着他坚实的后背，心里特别踏实。每年‘五一’，志全都要用自行车驮着我在厂里绕一圈。后来，他病得越来越重，骑不动车了，我们就手拉手地走上一圈。再后来，他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我们就坐在小车里绕一圈。”龙广霞说。

    对于唯一的女儿，赵志全留给她的是受用一生的精神力量。在最后一封信上，赵志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吐露心声：亲爱的妻子、女儿，我走了。这些年，我每一天都过得很艰难……

    对于赵志全这样一个强者，他所说的艰难是2002年被确诊为胸腺癌晚期。但12年来，这个秘密一直被保守，直到他去世后才公之于众。

    为什么要保守这个秘密？

    “爸爸支撑起来的不仅仅是我们的‘小家’，还有超过万名员工的‘大家’。所有人都对他有着莫大的信任和依赖，才有了爸爸对员工不能割舍的责任感。在爸爸病重的12年，癌细胞从胸腺转移到肺部、动脉血管、脑部，接受的治疗远比放化疗要复杂，但他从没长期住院治疗和疗养。第一次开胸手术后没几天，他就出院召开业务大会，没有人看出半点异样。那次手术留下的疤痕足足有三十多公分，爸爸从此再没穿过低领衣服。”女儿赵龙说。

    “爸爸面对的不只是企业发展的困难，癌症带来的身体痛苦，还要面对死亡的精神摧残。但爸爸做到了，他的意志没有消沉过，追求没有停止过，热爱和使命始终支撑着他。”赵龙说，很幸运有这样一位父亲，教会我如何面对人生困境，教会我担当责任和使命。

    “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在命运面前，多数人逆来顺受，但仍有一小部分人，把生活紧紧地攥在自己手里。

    如果一切终会随时间殆尽，他的精神一定会如小草般顽强生长

    美丽的人生/善良的人/心痛心酸心事太微不足道/来来往往的你我遇到/相识不如相望淡淡一笑

    在民营企业“家族管理，子女接班”的正常思路下，打开员工花名册，所有中层以上员工，竟无一人与赵志全有血缘关系。更令人惊诧的是，赵志全在遗书中把一个资产达百亿元的企业全托付给了一个外人，而且没有安排家族中的任何人参与企业经营管理。

    新任董事长、党委书记、总经理张贵民也是从遗嘱中才知道，自己要肩负起这个沂蒙山区最大纳税企业继续前行的使命。可谁又能想到，在赵志全离世前的一年里，张贵民仅和他见过两次面，交谈的内容也仅限于工作。

    曾有亲人说赵志全“不认六亲”：虽然女儿赵龙北京大学本科毕业，后又在美国波士顿大学获得研究生学位，但赵志全仍没有将企业交给女儿经营。堂兄赵志富家在哈尔滨，赵志全开拓东北市场时与他产生嫌隙。“当年，‘鲁南’哈尔滨办事处租用我的房子。赵志全不仅没把房租涨一涨，反倒是把这件事给搅和黄了。人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可我这兄弟就是‘皮笊篱——一点儿不漏’。”赵志富说。

    但更多的人说，赵志全为了改变民营企业家族式衰败的宿命，宁用现代企业制度缚住“六亲”，也不愿员工失去幸福生活的来源。他把忧愁和误解留给了自己。

    美籍华人史佩顺，一个被赵志全开除的员工，一个准备飞往美国为妻子庆生的老板，在得知赵志全过世的消息后，哽咽着给妻子打电话：“我最敬重的大哥去了，赶回沂蒙送他一程。”

    为什么没有江湖恩怨已了的快意，涌上心头的只有生离死别的伤痛？

    史佩顺说，赵总对他只有恩，他对赵总没有怨，再过上30年也不会变。“1994年，我第一次跑业务把3000元经费弄丢时，赵总对我说，丢就丢了，我马上派人给你送钱过去。1997年，我在广州跑业务，6个月大的孩子突患疾病，赵总不仅找到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给孩子治病，而且一天一个电话询问孩子病情。孩子的病好了，我父亲又出现脑溢血，他又打来电话说，你来厂里拿钱，等治好了老人再走。”

    20年前，被赵志全打败的竞争对手，现印度鲁宾公司首席代表兼中国区负责人蒋开明在得知赵志全过世时，痛哭不已。蒋开明说，和“鲁南”合作，不是冲着创新能力，也不是冲着销售网络，是冲着赵志全。他带出的队伍让我见识到，什么叫员工忠诚，什么是人格魅力。

    在专家招待所工作的王娟回忆起往事，无限伤感地说：“‘鲁南’有一万名员工，每人拿出一天的生命给赵总，他能再活30年！我们多么希望这个愿望可以变成现实。”

    时间会冲淡一切，唯有精神永在。一米八的个头，走路大步流星，上楼梯总是一步三个台阶，永远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和一脸融化人心的笑容，既有不怒而威的凛然，也有平易近人的和蔼——这就是“鲁南”人心目中的赵志全。

    （文/本刊记者 于浩）